3杀人嫌犯关押8年无罪获释

3次被判均“死里逃生”安徽亳州中院称检方证据不足

1月10日上午，安徽蒙城县人民法院宣判，3名被告人无罪释放。门前大量民警看守。京华时报记者王苡萱摄

2014年1月11日上午，在合肥滨湖医院，代克民由政府人员陪同做身体检查。京华时报记者王苡萱摄

昨天，安徽亳州蒙城县代克民、李保春、李超3人被法院宣告无罪。8年前，他们被警方逮捕，关押在蒙城县看守所，被控是该县12年前的一起致3死2重伤灭门案的犯罪嫌疑人。本报曾报道，代克民等3人曾3次被亳州中院判处极刑，均被安徽高院发回重审，这是亳州中院第4次宣判。

虽然法院判决他们无罪，但他们并未能立即回家，而是被当地政府安排到外地“疗养”，记者未能直接采访到他们。

法院门口戒备森严

昨天7点多，蒙城县法院门口两侧站有两排民警，附近也已设置警戒线。附近道路被警方封锁百余米。8点50分左右，多辆警车鱼贯驶来，从法院南侧后门驶入。

庭审仅准许每名当事人的2至3名家属进入旁听。据旁听人员介绍，此案上午9点宣判，法官称已按程序传唤被害人家属到庭，但他们没来，庭审过程未出现异常骚动。宣判过程不足20分钟。

判决书称，2002年8月3日夜，蒙城县乐土镇双龙村前代庄村民代坤及其女儿代晶晶（1997年5月16日出生），爷爷代克俭被杀害，代坤父母代春亮、胡彩荣被砍伤。检方指控被告人代克民与被害人代坤因家族矛盾，产生报复想法，和李保春预谋后又邀集被告人李超，于2002年8月3日夜，分别持斧头、锤、刀，由代克民带路来到代坤住处，制造上述案件。

检方证人证言未被采信

判决书中称，此次审理公诉方提供的12名证人证言均不能证明3被告人实施了本案中的犯罪行为，全部不予采信。亳州中院认为，现有证据仅能证明此案3死2伤的事实，但认定该犯罪行为系被告人代克民、李保春、李超3人所为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故公诉机关指控3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足，不予采纳。

经亳州中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判处被告人代克民、李保春、李超无罪，驳回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代春亮、胡彩荣的诉讼请求。读完判决书后，代克民等3人无异常表现，表示不上诉，服从判决。

3人获释后未能回家

9点20分左右，庭审结束。9点25分左右，3辆轿车从后门驶出。据了解，里面坐着3名被告人及每家2至3名家属，有镇领导陪同。

知情人透露，亳州市早在半个月前就准备了此案宣判后的应对措施，其中以被告人身体不好为由送到外地疗养。上述3辆轿车先赶到淮南，当天他们在宾馆住，次日去医院检查身体，要求每名被告人仅留一名家属陪同。他们于当天下午赶到合肥。知情人称，轿车到达合肥某处前，一路上镇政府领导都没告知车内的代克民等3人及家属他们的具体目的地。

政府派“保镖”防意外

多位知情人介绍，多天以前，乐土镇政府有关领导就把此案或将改判无罪的消息告知被告人家属。同时，镇领导称家属可以找律师计算申请国家赔偿的金额，在宣判后申请国家赔偿。还让家属尽量回避媒体的采访。

知情人称，1月9日早上，乐土镇政府有关工作人员告知被告人家属，他们暂时找不到代春亮的儿子代军，担心会有过激事件发生。此后，家属就待在房间内，出门也有专人跟着。昨天下午4点左右，镇领导带着家属到蒙城县看守所探视3名被告人，让其在庭上不要激动。

□被告人

关押时未能送母亲最后一程

8年间，此案第一被告人代克民家发生了不少变化。

2012年，包括代克民家在内的前代庄村不少村民已经搬迁到新农村建设的楼房中，代克民原来的家也早已长满杂草。去年农历二月廿七，代克民93岁的母亲因股骨颈骨折以及过度思念儿子去世。代克民家人曾向法院申请允许代克民回家为母亲送终，但未获准许。去年8月份，代克民在会见律师时获知此噩耗，当场恸哭。

代克民的女儿代金凤此前接受京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获知父亲或将无罪释放后，曾与家人商量，将父亲接回家，一大家子人好好吃顿饭后，陪父亲一起去奶奶坟头上坟，给奶奶磕个头，之后陪父亲到外地旅游，散散心。

为了这天的到来，代金凤和另两名被告人的家属一样，多次向上级部门反映情况。代金凤曾多次带着案件材料到安徽省高院、省高检、省人大、省信访办，以及中纪委、全国人大、最高法、最高检，反映此案的冤情，8年来“记不清去过多少次了”。因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一次省高院，省高院的门卫都已认识这名替父申冤的女子。

但在代金凤看来，她的这些行为对整个案子来说作用不大，“去了这么多次，一次次判决下来，还是那个结果”。

□被害人家属

未对判决结果表态

代克民等3人被改判无罪，但真凶尚未落网。

记者从1月6日开始联系此案被害人家属代军，但对方电话始终关机。前天下午，记者来到代军家，家中大门紧锁，邻居称代军家人当天中午离开家，不知去往何处。记者随后赶到代春亮此前居住的位于双龙村的敬老院，与其相识的老人称，1月7日代春亮与妻子胡彩荣离开敬老院，再未回来。老人们称，他们都知道代春亮家的案子，但代春亮从未开口讲过，他们也没问过。

记者前天曾联系上代军，他情绪激动，未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昨天宣判后，记者发短信问他对此次宣判无罪的态度，他只回复“知道”二字。

曾坚称3人系凶手

有知情人告诉记者，代军获悉此案或可能宣告3名被告人无罪后，情绪很激动，当地官方曾抽调多人守在3名被告人家门外，防止发生不测，亳州市有关领导也多次到代军家做工作。

去年7月份，代军接受采访时曾表示，他认为警方不会无缘无故抓人，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这3人杀人，省高院不会多次发回重审，或许早就会无罪释放，“既然他们已经承认过了，为什么还要翻供呢？我不相信公安机关会刑讯逼供，觉得就能断定他们是凶手，死了3个人不能白死”。

此前代金凤接受采访时表示，“毕竟他们家是3死2伤，我们也同情他们，但我们也是冤枉的。已经死了3个人，公安机关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认定代克民等3人杀人了，不能再有3个人冤死。”

亳州市委宣传部给记者发来的新闻通稿文末称，宣判后，亳州中院向公安机关提出司法建议，建议公安机关进一步加大侦查力度，争取早日破案，惩罚罪犯，以回应被害人及其近亲属和社会各界的关切。

□法院认定

翻供

被告人在侦查阶段均时供时翻，庭审时均翻供，供述之间多处矛盾点不能得到合理排除，且无客观证据相印证。

凶器

另外，根据被告人供述的作案凶器，与侦查机关的伤情鉴定及凶器推断不吻合。

菜刀

侦查机关根据被告人代克民指认所提取的菜刀，经检验不具有排他性，不能认定为本案的作案凶器，不予采信3名被告人的有罪供述。

□案件回放

3次宣判3次驳回

2009年11月25日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本案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代克民、李保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李超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后，3名被告人提出上诉。

2010年5月11日，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以本案部分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2011年9月2日亳州中院判处被告人代克民、李保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李超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上诉后，2011年12月26日，安徽省高院又以同样理由驳回重审。

2013年2月4日亳州中院作出判决，维持原判。7月18日，安徽省高院在蒙城县法院审理此案时，检方首次承认证据有瑕疵。9月2日，安徽省高院撤销判决，发回重审。

判死刑申诉8年无罪获释亳州灭门案“主犯”提318万国家赔偿

“冤案制造者应受到法律制裁”

    人物：代克民，今年53岁，安徽亳州蒙城乐土镇前代庄村民，2006年9月被警方抓捕，与另两名被抓的李保春、李超被控 2002年共同制造前代庄一起灭门案，3人被判处死刑后上诉，安徽省高院发回重审后改判死缓，再上诉后又改判无期，直至今年1月10日3人被无罪释放（详 见本报1月11日报道）。

    4月2日，代克民来到亳州市中院国家赔偿委员会，递交《国家赔偿申请书》，要求该院赔偿其误工损失、身体伤害及精神损失费等共计318万元，亳州中院于当天立案。京华时报记者从李保春、李超的辩护人处获悉，两人也提出了每人280余万元的国家赔偿申请。

    昨天，代克民称，国家赔偿申请立案至今一个多月，当地政法委和亳州中院找他们谈过几次，但无实质性进展。

    京华时报记者怀若谷

    ■谈拘捕

    当年被拘捕，听说是测谎没过关

    京华时报：2002年8月4日凌晨，前代庄代克俭及其孙子代坤、重孙女代晶被人杀死，儿子代春亮、儿媳胡彩荣亦受重伤。当夜你在哪里？

    代克民：我是乐土镇中学的老师，当年教初三两个班的数学，还兼任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教学任务很重。案发前三四天我一直住校，考虑到80多岁的老母亲身体不好该回家看看，自己的衣服也该换洗了，8月3日下午放学后，我解答了学生的几个问题后回家了。

    到家时天刚黑，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和家属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就像平常一样和家属睡在院子里，当晚什么也没听见。

    京华时报：你何时得知代克俭家多人遇害的？

    代克民：第二天早上五六点，我起床洗漱后准备出门回学校，听见外面村民都在说代克俭一家被人杀了。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所有村民都不让离开村子，紧接着警方和县委的人组织村民在村西头开会，我在去开会的路上看到了代克俭一家被杀的现场，很吓人。

    京华时报：警方是什么时候找你调查的？

    代 克民：警方陆续让村里与他家有矛盾的村民到派出所接受询问，我应该是案发几天后去的，他们问我代克俭家与谁家有矛盾、我是否知道案情，我说我经常在学校 住，对村里的情况不了解。包括我在内的不少村民在派出所待了一周多，后来我给时任县公安局局长写了一封信，说这个案子确实与我无关，还有两个班的学生在等 着我回去上课，第二天就让我回家了，一两个月后才让我回学校上班，之后4年都没什么事。

    京华时报：为什么2006年9月22日，时隔4年之后你又被警方拘捕了？

    代 克民：当天早上8点左右，派出所的人叫我过去了解情况，警察把我拉到蒙城县一个宾馆，我被叫进一个房间，里面的人穿便装，有台机器，像是做心电图的，他们 往我的手腕、腰部上夹子，连到机器上，问我一些与代克俭家被害有关的话题，具体问题我记不清了，问了不到10分钟，屋里的两个人就把我带走了。

    他们把我拉到蒙城县刑警队，给我戴上手铐后又拉到庄周派出所。我问为啥给我戴手铐，说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他们说你别啰嗦，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我听说是因为当天测谎我没过关。

    ■谈审讯

    连审20昼夜，生幻觉听同事念悼词

    京华时报：你在庄周派出所经历了什么？

    代克民：几个便装男子拿着铁棍给我戴脚镣，我被吓得不敢吭声。之后他们反复问我有没有杀人，我都说没有，熬了好几天，不让睡觉。当时我感觉地面像一个碗，往下陷，墙壁也都烂了，像虫子在爬。再之后，他们把我拉到另一个陌生地方审讯我，后来又拉到蒙城县看守所。

    京华时报：在看守所待了多久？

    代克民：他们继续审我，不知道审了多久。我听见房后有我家人在说话，隔壁有同事在给我开追悼会，有老师在给我念悼词，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幻觉。

    只要我说没杀人，他们就打我。后来他们把我拉到亳州市看守所，连续审了我20个昼夜，这是我后来听看守人员说的。

    前 10个昼夜是蒙城警方审的，审讯人员把我的手铐提到小手臂处，把手臂放在老虎凳上，他们用脚踩手铐，当时手臂就流血，手背也发紫，剧痛难忍。还有拉背铐， 把我的一只手从肩膀绕到后背，另一只手从腰部绕到后背，再给双手铐上手铐，还把手铐提起来、在手铐下塞上装着水的矿泉水瓶，当时胳膊就不能动，像断了一 样。

    后10个昼夜是亳州警方审的，他们经常不给我吃喝、不让睡觉，大冷天让我坐在泼了凉水的老虎凳上，扒光我的衣服，还从头上浇凉水，开风扇对着我吹，逼我吃装了芥末的辣椒，逼我承认杀人了。

    后来他们还逼我写悔过书，我被折磨得受不了了，非常绝望，想以死解脱，就承认杀人了。但他们问我怎么杀的，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就继续用刑，没办法，只能自己胡编。编得不合他们的意思，他们就让我再想，直到他们满意为止。

    京华时报：被审讯期间，你最害怕什么？

    代克民：最怕看守所的铁门响，一响我就以为要来提审我了，用刑太痛苦了。

    ■谈申冤

    为洗冤，不能死信念支撑8年

    京华时报：2007年10月10日，亳州检察院诉称，你与被害人代坤家有家族矛盾，遂产生报复意图，你与李保春预谋后，邀集李超，分别持斧头、锤、刀，由你带路来到代坤住处行凶。

    代克民：一派胡言，都是刑讯逼供得到的，都是非法证据，我没杀人！

    每 次开庭，我都强烈提出五个要求：检方要说清楚拘留、逮捕我的根据是什么，提交杀人现场的指纹和遗留物，审讯我们的全程录音录像，证人被关押在蒙城县看守所 取证的录音录像，同时我要求对刑讯逼供给我的身体带来的伤害进行伤情鉴定，但这5个要求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依然依照非法证据进行枉法追诉及枉法判决。

    京华时报：2009年11月25日，亳州中院判处你死刑，听到这个消息你什么反应？

    代克民：当时他们给我戴了8个月10公斤左右的大脚镣，我像死尸一样躺在铺板上，感到极度绝望，没有生的希望了。但我又想自己如果真的这样死了，就真的成了冤案，所以说我不能死，这个信念一直支撑了我8年。

    京华时报：案件被安徽省高院发回重审后，亳州中院之后又连续两次判处你死缓，你没绝望吗？

    代克民：没有，因为我没有杀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要上诉，我相信案件的事实会大白于天下，我也相信法律会还我一个清白。

    ■谈获释

    疾病缠身，盼冤案制造者受到追究

    京华时报：今年1月10日，你被亳州中院改判无罪，但你并没有立即回家。你不想回家？

    代克民：宣判后，我本来打算立即回家给已故的老母亲上坟烧纸，聊表寸心，但政府安排大概10个人把我和李保春、李超带到淮南，洗澡后换上政府买的新衣服，午饭后把我们拉到合肥滨湖医院。

    京华时报：到医院干什么？

    代克民：他们给我做了脑部CT、腰椎间盘CT、心电图等检查，检查出脑梗塞、腰椎间盘突出、心脏病、高血压。在医院治疗了10天左右，主要是吊水、吃药。在我们的再三要求下，1月22日，我们回到了家中。但是，我发现我基本丧失了性能力。

    他们出钱给我们做检查、住院，实质上还是为了避开媒体。我女儿代金凤在合肥陪着我，她的手机也被政府人员收走了，不让我们与外界联系。

    京华时报：回家这段时间，你主要做些什么？

    代克民：最近主要是我的学生和亲戚来看我，安慰我。镇里的领导也来过，让我调整好心态，养好身体。我每天早上起床后打扫院子，有时候到操场走走，有时候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京华时报：想问题？

    代克民：什么都没想，脑子经常一片空白。被关以前我喜欢听歌、唱歌，也喜欢打篮球，现在对啥也没兴趣了。

    京华时报：你还会继续当老师吗？

    代克民：我很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但是现在我的身体和脑子都不行了，心有余力不足。

    被关这8年间，我失去了几个亲人，母亲去世都没能送终，我从一个人民教师变成“阶下囚”，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令我生不如死，只想得到应有的赔偿，补偿家人，竭残力回报社会。

    我也很同情受害人的遭遇，希望公安机关能尽快找出真凶，还被害人、被害人家属及社会一个公道。

    京华时报：你恨当年制造冤案的人吗？

    代克民：恨！肯定恨！能不恨吗？我受了8年的罪，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他们给我的身体、精神带来了巨大伤害，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我无法释怀。在我们得到应得赔偿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给他们适当的谅解，但完全谅解是不可能的。他们执法犯法，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京华时报：你能记得住是谁对你刑讯逼供的吗？

    代克民：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卷宗里应该有。

    京华时报：申请国家赔偿的事到现在有没有最新进展？

    代克民：从立案到现在，有县政法委和市中院的人找我们谈过几次，但到目前为止，还没给我们具体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