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我失望的贵阳

文/郑毅伟

去年六月，家里迎来了毁灭性的“政治压迫”，我父亲，我大伯，我三叔，我姑丈，我姑姑，我爷爷，我奶奶，我大伯母，一家八口均被福建省漳州市漳浦县法院以“黑社会家族”的罪名判以15年到10个月不等。家里只剩下两个婶婶，还有一群还在读书的孩子。我绝望，我甚至不知所措，但我跟自己说，要冷静，我得为他们讨回清白，我不能让邪恶的公权力毁了我们家三代人。因此我上网搜索中国知名律师，百度跳出了徐昕教授，迟夙生律师，伍雷律师，周泽律师等人的名字和微博，得知他们要在贵阳开“小河案一周年冤案申诉研讨会”，我立马买了火车票，由于暑假火车票紧张，我跟15岁的妹妹谢婷只能买到无座的，晚上十点左右上火车，跟妹妹两个人只能窝在厕所门口的过道，一会蹲，一会站着，相看无泪的颠簸34个小时到达贵阳，顺着微博上的信息，找到贵州民族大酒店，因害怕打扰到律师们开会，不敢上去。到隔壁小招待所开了钟点房，两人洗了澡，洗了头，睁着眼睛刷着微博等待律师们的动向，得知他们要去青岩古镇，我们搜索了路线又飞奔过去。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上天可怜我们，我们终于找到了律师们，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亲切，比我想象中还要热情，认真听我介绍了一下案情后还带我和妹妹一起吃饭，那是我们两个那三天吃的第一碗米饭。看完判决书和起诉书，律师们二话不说要代理我们的案子，我和妹妹兴奋的手舞足蹈，赶紧给婶婶们汇报好消息。正因为有了这些律师的介入，现在我父亲涉黑的案子在二审开庭审理期间发回重审，爷爷奶奶的案子也直接发回重审。打破了官场上所谓的“二审如何判决，每个人改判几年都由政法委协调好”的谣言，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因此，“小河案二周年冤案申诉研讨会”，我和妹妹肯定不能错过，我们8月27日晚上出发，这次比较幸运，买到了有座位的火车票，29日6点到达贵阳，一下火车跟黄佳德联系，他说他那边不方便，让我不要多问，跟常玮平律师联系，顿时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妹妹小心翼翼的问了我一句：“我们会不会被抓了？”我说：“应该不会吧。”

跟着常律师找了好几辆的士，报了两个酒店名称，我和妹妹那时还云里雾里的，不懂怎么回事。到酒店安顿下来后，问常律师，他才说有国宝在跟着，我认真环顾了一下四周，还真的发现大厅沙发上，门口，都有理寸头，背着斜挎包的小青年，暗自紧张了一把，有种打游击战的感觉。

30日早上，我跟妹妹从东门进入，走了好长的斜坡还是找不到律师们，但忽见旁边有一个穿警服的人带着七八个人急冲冲的往前面走，我跟妹妹说，跟着他们准没错，不料还真的没错了，我们看见了律师们，而带头的那人突然接到电话，停下步伐。但差不多五分钟后，他们就冲下来，气势汹汹的来到人群中间，要求查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证，张磊律师们要求其出示证件，可是有穿警服的没证件，没穿警服的有证件，好混乱的说，到最后也许自知这样不合法，第一批有穿警服的人先撤了，随后一直在上面拍视频，没再下来过，妹妹说了一句：“终于可以在警察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可见，警察队伍在一个未成年心里的形象是多么的不堪，貌似他们就是有执照的流氓。

我细数了一下，有穿警服的人换了三批人，最后这批是有穿警服且有证件，并且其中一个还带有执法记录仪，好齐全的说。

我不解的是，那些便装冲下来时，问他们是民众吗，可以坐下来一起听研讨会，他们说他们是警察，可是到后面，他们又说他们只是热心民众，来围观，我顿时对于人民警察的诚实度有很大的怀疑，在小事上他们都可以这么不诚实，那如何对国家忠诚呢？

也许我和妹妹看起来像过路的游客，从头至尾都没有国宝注意到我们，我一直和国宝坐在一起，听他们讲不是很懂的贵阳话，偷偷观察着他们。我可以作证，关于喊刘凯律师打贵阳人的那个黑衣人，他就是国宝，因为他们是一起来的，而且一直在聊天中，刘凯律师当时要去厕所，根本没有打他，他纯粹是在找茬，我看到他很凶狠的拽起刘凯律师，一直往上面拉，随后很多便衣人也跟着上去，不一会，上面就传来拳头打在肉上的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们对穿警服的同志喊说上面在起冲突，你们赶紧去制止一下，只见他们不耐烦的跟我们说，我们上面有同事在，他们会处理。原来会处理的结果是四个律师被殴打，甚至被抓走。不到一会，就看到刘凯律师被四个便衣抓着两只胳膊一直往前推，另一边，我看到那个黑衣人为首的一群人，拉扯着葛永喜律师，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葛永喜律师的衣服从完整撕碎到变成一块破布，惨不忍睹。随后，我还没从葛永喜律师被打的场景反应过来，张凯律师这边已经纵身一跃，跳进那不知深度的湖里，幸好那湖不深，不然真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那几个便衣估计也被这场景吓到了，头也不回的，一直往前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个现场，只见后面的李和平律师，王兴律师等人穷追不舍，要控制住这些违法行凶者。而我们这边，大家全部站起来，被刘凯律师的举动所吓到也所震撼到。当时，阳光打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步伐向我们这边移动，就像舞台上聚光灯下的成功者，闪闪发光。他不惜用自身的生命安全来换取法治的进步，这一举动足以证明其真正想成为一名有正义感的律师的诚意。

这时，妹妹问我：“我们会不会被抓了。”我很坚定的跟她说：“肯定不会。”

随后，葛永喜律师光着膀子，手拿着仅剩的破布，来到平台，我一直强忍着的平静的心，突然受不了了，一阵颤抖，一阵心酸，身为法律人，手握着法律，面对土匪一样的公权力还是这么受伤，更何况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呢？我对中国法治很是失望。但同时也更加钦佩律师们，他们简直是拿命在换取中国法治的进步。

被国宝折腾的都忘了旁边的妹妹，一回头发现她神情难受的坐在那里，一问她，一摸她额头，才发现她感冒发烧，早上到下午，她都不敢说，她也都没吃东西。我要送她回去，她说：“不可以，她不能当逃兵，现在律师们都在为黄佳德哥哥绝食，还有律师被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可以在这边声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就这样到下午三点半，我见她实在撑不住了，就把她强行送回宾馆。

再回公园时，只见研讨会在顺利的进行着，心中多了份高兴，至少我们的研讨会没有因此而被中断，我们没有被暴力所吓倒。研讨会结束后，我们一起来到公园派出所声援黄佳德，那一声声黄佳德，震撼人心。这一举动更让我感受到律师们的团结，以及那种抱团的温暖和抱团的能量，前所未有的感动。

“小河案二周年冤案申诉研讨会”让我感动，让我成长，虽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不仅斗智还斗勇，但其中的收获是不可言喻。

感谢贵阳，感谢贵阳警方，有了你们的阻扰，才有了更团结的我们，才有了更勇敢的我们，才让此次研讨会更让人记忆深刻。

回去路上，妹妹跟我说：“她很失望，第一次来贵阳，寻找到恩人，她觉得这是一座很有情的城市，她想来这边读大学，并且想当律师、而这次警方的表现让她失望让她恐惧，她不再爱这座城，然而最让我难受的是，她说，她不想当律师了，她觉得律师们仅仅为了正义，为了法治，就得这么辛苦，甚至拿命在争取，太难了。”

对于她的话，我竟然无言以对，我不知如何劝她。这个社会，让一个16岁的孩子有如此消极的看法，到底是谁的错？

为了家里的冤情四处奔波，是我该做的，然而让一个未成年的妹妹如此辛苦，是祖国欠她的。没有冤案，就没有灾难。

尽管研讨会充满波折，充满暴力，但我仍乐观的觉得，有了这么多“不要命”的为了正义的律师之后，中国的法治会有所进步，我们将能真正的实现依法治国，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

两次贵阳之旅，均有不一样的收获，贵阳，请你成为不让我失望的贵阳。我不知是谁如此极力阻扰这次会议，但作为亲身体验者的我必须奉劝每个人一句，当你深陷囵圄的时候，能救你的唯有这些律师。请对每位律师好一点。

                                        郑毅伟

                                2014年9月3日于福建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