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水里憋了好长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图)

7月15日，涟源市，欧阳佳后右与家人合影，他的妈妈说“一家人团聚真好”。图/记者蒋丽梅

　　本报记者向帅 娄底报道

  被警方带走之前，欧阳佳想成为一名“师公”（给死去的人做法事的人）。无罪释放的次日，他在大姨家发现了以前经常吹的唢呐，他试了试，好容易吹响又跑调了。他只能放弃。

  重获自由后，欧阳佳还是想继续学“师公”，吹唢呐挣钱，像同龄人一样娶妻生子。失去自由的这5年，改变了这个男子以及他的家庭。

　　[狱中]一度萌生轻生的念头
 

  无罪释放次日，虎溪市场东端一栋四层小楼，亲友、记者们陆续赶到。

  欧阳佳拿着香烟，给来人逐一递上，并帮忙点火。14岁起，欧阳佳就是“小烟民”，每天要抽掉一包烟。然而，在看守所的五年里，香烟对他而言，属于奢侈品，他戒掉了烟瘾。

  面对记者，如释重负的欧阳佳感叹：如果可以的话，想把那些乱办案的人也关几年，让他们体会一下自己多年所受的痛苦，今后就不会再乱办案了。

  “自己命不好，家里没能力救我。”一审两次判决有罪后，欧阳佳一度萌生轻生的念头。一次情绪崩溃后，他差点割脉自杀，幸得管教及时劝阻。

  此后，欧阳佳重燃希望，决定靠自己申冤。他趁领导视察看守所时，多次跪地喊冤。然而，领导过问后，承诺会向上级反映，但一直没有下文。

  欧阳佳说，看守所管教、政委等领导得知他的遭遇，多次悉心开导，对他也十分关心，劳动生产时，只让他组装彩灯、打火机等轻松活。为此，跪地喊冤三次后，欧阳佳心里过意不去，不愿给看守所添麻烦，他最终放弃了。

　　[新生]想继续当“师公”，吹唢呐挣钱

  7月15日中午12点多，趁中午休息，欧阳佳来到大姨家吃午饭。饭后，在一个柜子中，他找到当年吹的唢呐，上面布满了灰尘。

  拿起唢呐，欧阳佳尝试吹响，却遇到了最大的难题：身体不适，气不足。好不容易吹响了，却又跑调了，他只好放弃。

  出生1年后，欧阳佳就被送到10多公里山上的大姨家，一住就是15年。2005年，念初二时，欧阳佳辍学，与家人一起外出打工。

  两年后，回到七星街镇，欧阳佳对“师公”这一职业感兴趣，“既好玩，在家也能挣钱。”2008年初，欧阳佳拜师学艺，开始练习吹唢呐。为了不影响虎溪市场村民的生活，欧阳佳几乎每天住在大姨家，他也喜欢山上的这份清静。

  “像在水里憋了好长一口气，终于出来了。”欧阳佳说，重获自由，得益于家人和律师的努力。在调养好身体后，他想继续学“师公”，吹唢呐挣钱，像同龄人一样娶妻生子。

　　［母亲］

  5年里，她一直没放弃努力

  儿子无罪获释，48岁的郭小华彻夜未眠，按她的话说，“盼了五年，一家团聚，激动得睡不着。”15日一大早，郭小华又回到七星街镇一超市上班。这次二审判决，她已用完了三天假期。

  儿子被指认持刀抢劫，关进看守所，郭小华始终坚信，“警方、检察院和法院弄错了。”

  “终有水落石出，翻案的一天。”抱着这一希望，前三年，郭小华四处找人打点关系，为了将儿子“捞出来”，她花去了26万元，其中15万是向亲友借的。

  为儿申冤，48岁的郭小华眼泪已哭干，积蓄散尽。2012年2月，她在七星街镇一超市当促销员，每月工资900元，其中700元给儿子寄去作生活费。　记者向帅

　　［哥哥］

  一回家，就抱着弟弟痛哭

  郴州一处工地上，欧阳望正砌着砖，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为娄底号码。他拍掉手上的灰尘，轻轻地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哥哥，我出来了。”

  7月14日上午10点43分，弟弟欧阳佳被关押五年后，从娄底市看守所出来。欧阳望立即联系同在外打工的父亲，搭乘汽车赶回七星街镇。当晚11点多，刚踏进家门，欧阳望紧紧抱住弟弟，阔别五年重逢，兄弟俩泪如泉涌。

  欧阳望回忆，案发时，他在广州番禺一家鞋厂上班。2012年9月，乐坪派出所两名民警赶到广州，证实无作案时间后，仍把他带回娄底调查。

  “抄字、抽血、同案人辨认……”欧阳望说，在娄底市看守所，他和弟弟欧阳佳被混在罪犯中，同案犯、受害人辨认，均未指认出兄弟俩。对此，一民警称，“不是你就是你弟，你家反正有一个。”

  欧阳望随后被放回家，弟弟仍然被继续关押在看守所。

  为了替弟弟洗刷冤屈，欧阳望没有离开娄底，一边在工地砌砖挣钱，一边在各大网站论坛发帖求助，同时也向各个部门提交信访材料。不过，最终都石沉大海。直到2013年，欧阳望才外出打工。

  弟弟被判决有罪，关进看守所，亲友及邻居异样的眼神和表情，让欧阳望满心委屈。如今，欧阳望说接下来，会陪着弟弟，等弟弟调养好身体，适应社会，他再外出打工挣钱。

　　记者向帅

　　追责

  娄底市公安局：若发现刑讯逼供，将依法处理

  本报娄底讯 娄底市中院终审判决书指出，证明欧阳佳参与抢劫的证据存在重大疑点，不能合理排除，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7月15日，记者走访娄星区法院、乐坪派出所，试图解开这些疑点。

  上午10点半，记者来到娄星区法院，该院一刘姓工作人员说，“法院不接受采访，有新的动态会及时通知你。”

  记者来到七星街镇虎溪村柏榕山组，供认欧阳望系主犯的欧阳辉（化名）并不在家，其家属称不知其下落。另四名同案抢劫嫌疑人表示，“根本不认识欧阳佳，民警拿他的照片给我们看，之后再指认。”

  上午11点多，记者来到乐坪派出所求证。办案人员称，“所有采访，需经娄星区公安分局政工科同意。”

  娄底市政法委执法监督室相关负责人说，当事人若控告相关办案人员“徇私枉法、玩忽职守”，可向公检法内部或上级纪检监察部门反映。同时，也可向检察部门提起控告。

  7月15日傍晚，娄底市公安局回应称，已组织纪检、督察和法制等部门，对此案进行调查。一旦发现刑讯逼供的情况，将依法依规予以处理。记者向帅

　　对话　专家：若藏匿重要证据，涉嫌犯罪

  欧阳佳的辩护律师称，一审时，有重要证据未被出示。如果藏匿重要证据，法院应承担怎样的责任？潇湘晨报记者采访了湘潭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张永红。

　　刑拘欧阳佳，警方做法不够谨慎

  潇湘晨报：警方没有找到被指认的哥哥，就带走了弟弟配合调查，随后就刑事拘留了，警方的做法是否符合程序？

  张永红：带走欧阳佳配合调查，本身没问题。但欧阳佳自述，在派出所遭遇刑讯逼供，也一直辩称，自己没有参与这起犯罪。同时，至今未找到相关物证，提取欧阳佳实施参与犯罪的证据。在缺乏证据证实欧阳佳实施这起犯罪的情况下，就对他采取刑拘措施，警方的做法不够谨慎。

  潇湘晨报：完整的证据链是怎样的？张永红：要证明一个人实施了犯罪，证据应该是多方面的。比如说，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作案的时间，从案犯的指认，作案的凶器等。从凶器和物证上提取指纹或DNA，经过鉴定比对之后，与鉴定犯罪嫌疑人的吻合。

  证据链不是一个所谓的链条，它需要有多个证据，达到确实充分的程度，排除了合理怀疑，最后能够推出一个结论：这个人实施了犯罪。

  证据不充分，不能认定被告人犯罪

  潇湘晨报：欧阳佳的辩护律师称，一审开庭时，四名同案犯称不认识欧阳佳的笔录并没有被出示。

  张永红：法官向同案犯讯问，依法调取可证明犯罪嫌疑人是否构成犯罪的证据，这一证据应该在庭审当中出示质证。如果可以采信，就应当作为判决的依据。如果这份笔录，经过法庭质证后可采信，综合判断其他的证据，可认定欧阳佳无罪，那么法院隐匿这份证据，最后判决欧阳佳有罪是错误的。

  潇湘晨报：隐匿重要证据，要负什么责任？

  张永红：如果故意不出示质证采信，导致被告人被认定为有罪，有可能涉嫌徇私枉法罪。

  潇湘晨报：娄底市中院所提出的六个疑问，一审法院为何没有发现？

  张永红：有可能是水平认识问题。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即发现了这些疑问，却没有严格按照不能排除合理怀疑的，应宣告无罪的规定去做。在这一点上，法院尤其是刑事法官，要牢固树立这种无罪推定的意识，应严格依照我国《刑事诉讼法》和有关司法解释的规定来认定。

  记者向帅实习生陈宗雨

　　作者：向帅 娄底